原本伏拜在地上的王振,闻言不由抬头望着眼前的皇帝。他没有听懂这句问话。以他的身份地位,他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吗?不过,皇帝的语气,似乎也不是真的在询问他,更像是深思中的自言自语。姜离想:每个人最畏惧的痛苦,大抵都不相同。有的人最怕死,有的人最怕失去尊严,有的人最害怕的是至亲受到伤害……不尽相同。王振漠视、玩弄旁人的性命,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。真正的痛苦,绝望、悲伤、忧恨,这些感受,他从没有真的体会过。仗着皇帝的恩宠作威作福十数载,践踏旁人成了习惯,所以他早忘记了什么叫痛苦,那他到底最怕什么呢?姜离也没想到标准答案。不过没关系,会找到的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,她有很多时间来为王振找到答案:让他去寒冬腊月的边关,像那些被他克扣棉服靴履的兵士一样单衣破履立在城头;让他去酷刑无数的诏狱里,体会下被他下狱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朝臣遭遇的是什么;让他去试一试,因他侵占田地而变成流民乞丐的人要怎么熬过每一天……最后,还可以让他感受下,被他爪牙暗害肢/解于狱的刘公是什么样的痛苦。姜离在脑海里一笔一划写着,给王振安排属于他的社会实践。不知过了多久,茫然跪着的王振忽然听到皇帝笑了,慢条斯理但饶有兴致道:“在这世上,既然没有享不了的福,就应该没有受不了的苦是不是?”“不然日子这么长,多无聊啊。”王振以为他很了解皇帝,然而今日他真的一句也没听懂。但他能看到,皇帝的眼睛黑漆漆冷冰冰,像是最深的寒夜里凝起的雪珠。王振就如同今日面对佛像一样,深深打了个不明所以的寒颤。姜离敲响了手边的金钟。“准备好了吗?”一直候在外面的兴安入内恭答道:“陛下,老奴已经在乾清宫的西侧间请好了佛像,并刺血写经的一应器物备妥了。”言下之意:王公公可以现在、立刻、马上上岗!可绝不能耽误王公公忠心耿耿为陛下祈福啊。姜离点头道:“把人看好。”兴安明白,忙道:“跪拜佛祖最要虔诚清净,老奴会管好这宫里的人,不令人打扰了王公公潜心为陛下跪经。”王振要是还想跟外头传递消息,门儿也没有!在皇帝摆手后,兴安身手矫健到完全不像六十岁的老人,迅速把王振拎去抄血经去了。甚至还‘好心’亲自教了下王振到底怎么刺血。除了兴安,所有人都以为王振是自愿跪诵经文,抄写血经。兴安虽然不明白缘故,但皇帝肯把王振关起来,就是他做梦也要笑醒的好事。他甚至还幻想着陛下是厌恶了王振,他能偷偷在针上加点什么药,让王振捐躯给佛祖呢。谁料回去复命时,就听皇帝郑重嘱咐道:“好好看着,不许叫人死了,否则朕拿你是问。”姜离想说的是,别抢人头啊。然而落在兴安耳朵里,就是陛下到底最顾念旧情,只罚王振跪一跪放放血就完了,而且对外还周全王振的体面,说是他自愿的。兴安心底忍不住发出了‘嘤’的一声痛哭。唉,陛下对王振真好!不过兴安被王振踩了那些年,哪怕不能搞死人也得报复的。他婉转道:“陛下,老奴曾听大师说过,凡抄写血经,必得吃淡斋,否则只怕血性不洁,冲撞了佛祖不好。”姜离了然点头:“有理。那他的饮食,就交由你照顾了。”兴安垂在袖内的手,指甲狠狠掐着手心,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,因怕露出笑意来,连忙再次俯身叩头应声而去,去给王振准备‘不亵渎神灵的斋饭’。能让王振吃上一口好的,他就不是人!正统十四年,四月十二日夜。这是寻常的一夜,但对许多人来说,又是很特殊的一个夜晚。这一夜兵部的灯烛彻夜未熄。是烛火,也像是王振把持朝堂七年的阴云密布下,透出的一点点破晓日光。 昏君日常
姜离盘膝坐在窗旁,惬意晒着太阳。端午在即,由春转夏,天气渐渐热了起来。虽说都是蓝天,但不同季节的蓝是不同的。譬如秋日的蓝,就是净的、静的,不似这春夏的天,似乎伸出手就能掬一捧的明湛湛蓝。姜离从前参观过几次故宫。但如今的角度极为新鲜,是坐在乾清宫里欣赏故宫。不,现在应该是新宫。如今紫禁城算是新居——永乐初,太宗朱棣改北平为北京,永乐二十一年正式迁都。距今也不到三十年。姜离坐在乾清宫暖阁窗旁,从窗口望出去,不但能看到院中立着的铜龟、铜鹤,日晷嘉量,还能看到一队队守卫天子的锦衣卫。锦衣卫的职责除了奉命在外办差,巡查缉捕钦犯外,也负责御前侍卫仪仗。而被挑到乾清宫守卫的,自然是锦衣卫中最出色的,尤其是体格面貌必得出挑,毕竟天天在皇帝跟前晃悠,总得让皇帝赏心悦目,别伤眼才行。故而,姜离挨个打量过去,就见院内守卫的,一水儿二十岁左右的俊美青年,剑眉星目身挺如松,猿臂蜂腰修颀轩伟。养眼到姜离都想拿点银子出来发一下:谢谢你们长成这样。欣赏完院中美景,姜离再转头看殿内。殿宇深深——乾清宫面阔九间、进深五间。哪怕不算整个皇宫,只算乾清宫,姜离现在都是北京零环中的零环,坐拥一千四百平房舍的人。坐在阳光中,姜离屈指一算,发现这已经是她【模拟人生】的过的奏疏,请皇帝审阅,以示他们无有擅政矫旨,欺下瞒上。姜离每次倒也会随机抽上几本看看。于是她就发现,每次她看到跟人事调动有关的奏疏,金英和兴安都小心翼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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