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穿他的狼狈,看穿他内心的空虚,他只是个迫切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汲取我的能量、把我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疯子的可怜虫罢了。
一切或许从他看见我的母亲和那个陌生男人私会开始,又或许从他第一次朝她扬起巴掌开始,连带着我也要反复地遭受他审判的目光,即便他清楚,我连脚趾的形状都几乎跟他一模一样。
我回到我的小屋,把台灯灯座凹槽里积攒的陈年糖果扔进垃圾桶,从今天开始,李新宇最后放进我手心里的那枚春光椰子糖将取代它们,成为我童年记忆的延续。
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电动鸭子背上的发条,似乎想让它聒噪的声音叫停我对过去的追溯,全然忘了客厅里刚吃了闭门羹的李开明。而他也像是终于找到了我铜墙铁壁外壳间的缝隙,猛地踹开门,夺过那只玩具,把它从五楼扔了下去。
李开明挑衅地看着我。
我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,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,开门就要下楼。他却一把拽住我的胳膊,用极大的力气把我拉得向后踉跄了两步,接着一拳打到我的脸上。
小逼崽子,他说,搁这儿跟你老子装硬?我他妈今天就看看你骨头有多硬。
我重心不稳,跌倒在茶几上,李开明扑过来,拎起我的头发就把我的脑袋往墙上撞。我摸了把头上再度裂开的口子,实在忍不住了,说了声操你妈的。
李新宇还是将我与李开明之间的状况设想得太简单了。
我咬着牙定了定神,扶墙借力,抬脚将他踢翻,一个闪身向门口冲去。李开明趔趄了两下,迅速抄起一旁的凳子,砸在了我的后背上。
那只凳子的岁数恐怕比我都大,非常可惜,它还没有坚持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,就在我的背上四分五裂了。它最后的哀鸣是一声沉闷的钝击,我的后脑勺上也挨了半下,疼得我栽倒在地上。
你也想跟野男人跑是不是?真是跟你妈一样贱。李开明拎着一条凳子腿走过来,蹲在我面前,拿它拍了拍我沾满血污的脸,又对准了我的膝盖,最后回到上半身,把它横在我的脖子上,缓缓下压,说,我就应该把你废了,看你还能跑哪儿去……
他丝毫不介意用最伤人的话攻击我,但我早已顾不得了,喉间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逼得我流下眼泪来。
恍惚间,我的脑海里竟闪过几帧小时候的画面,那时我大概三四岁,才刚开始记事,李开明穿着洗得发皱的白背心,骑着二八大杠带我走街串巷去给人修车,我坐在后座上挥舞他的扳手,像挥舞着风筝线。
如今,他却只想把它挥舞到我的头上。
我突然感到无比难过,眼泪是因为什么而流我也不知道了,但此刻我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,我和李开明之间的父子缘分真的走到尽头了,不论我怎样无视、反击、自我欺骗,都再也于事无补。
哈哈,我终于还是被这个世界彻底地抛弃了,假如生命能够重来一次,一切会变得不同么?
可是我的人生没有第二条路,如果它从一开始就变得不同了,那么我也将不再是我。
人只有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中才能看见自己,我没有嘲笑李新宇的资格,因为我也是这样。
不过生命的瑰丽就在于它的无法重来,因此我怎么假想都没关系,我不需要真的去做那种选择。
我的精神已经到达极限。我想要休息了。
就这样陷入永恒的睡眠也好。我缓缓放开刚才情急之下摸到的、被我从茶几上撞翻的烟灰缸,卸了力气,瞳孔慢慢张开,等待着黑暗的降临。
这是我所期待的死亡。我这样想着,嘴角扬了起来。
李非,李非……
有人呼唤我的名字,那大抵是“母亲”吧。
在我模糊的视线中,出现了一双温柔的手,它们轻盈地将我托起,像托起一片羽毛那样。
母亲的泪落在我的脸上,仿佛绵绵的细雨,在百年的旱季之后,滋润我干涸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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